衿枫是今风

这世上可能性众多,若你恰巧爱这一个
杂食
和五个人相关的一切我都觉得可爱
想要探寻这可爱的各种可能

【天然】花瓶花(上)

*智雅智无差

 

他爱上了这家花店的老板,事实上他已经爱了好几百年。

这是大野智的秘密。不能宣之于口,不能叫他知道。否则哪怕是轻声呢喃着“喜欢”的微弱气流也会吹灭本该用于驱逐恶兽的火种,眼睛亮起的光芒是撕裂海面的闪电,百年前是这样,百年后也必然如此。

他仅仅在相叶雅纪看不到的地方百转千回千头万绪,在他听不到的地方万语千言。

STK?第一次听说这个人类词汇的时候他有种小学童的骄傲感,新学的陌生词汇无论如何也觉得适合自己,立即就要用到生活中去。我确实是,不是吗?大野智扪心自问,非要把肯定回答刻印盖章。

也许有一天相叶雅纪终于发现他的存在,因为感到后背总有咸湿的海风和密不透风的森林,于是惊异地回过头惊觉那不过是一个人的视线。这视线注视了他几年几十年几百年,那视线里海浪滔天山火蔓延。

但大野智有自信这一次很隐蔽,尽管这不是他自主选择的,能安全谁都不会伤害地陪伴在他身边,他很快乐,快乐像相叶雅纪给花们浇水一样淋着他。

那个人会在每天早上七点准时来到店里,把“营业中”的牌子擦一擦挂出门外,有没有人计较花店为何起名叫森海?这小小花店里并不会有榕木拔节生长迷惑探险的猎人,也不会有无根的海藻缠住水手的手脚,这么想着大野智有种隐秘的期待,也许他记得。也许那是他轮转的刻痕。然后转眼又是倒错的悲哀,他宁愿相叶不要记得了。

相叶最近总是穿一件绿麻的马甲和白衬衫,到店里来后摸出麻质的围裙系上,给所有的花除草浇水,如果这惯例工程做完没什么客人他就坐在窗边翻翻园艺杂志或是望着街景吹口琴。

窗框斑驳露出木质,框着相叶是个做旧的画框,画面装裱在大野智斑驳的记忆里,铁钉当当当敲打把什么东西震碎了跟着簌簌落下。

他想这一世他也会吹口琴,数百年前第一次见到相叶他便在吹口琴。

 

那时他还是没有名字的海妖,美丽又无聊。

那一片海域只有他这一只海妖,他太无聊了,无聊到认识这片海域的所有鲸鱼,鱼群迁徙的时候他就帮不同的鱼群传话,简直是海妖界的白鸽。无聊到不能更无聊的时候他就唱歌,一边唱歌一边祈祷不要有航船经过,祈祷也会不灵,偶尔还是有水手聆听失神触礁沉没。

海妖天生就该歌唱,让死灵向冒犯大海的探险者俯冲。所有海妖都因此而生,担负着这职责从海浪中诞生。虽说这没有什么对错可他不喜欢。或者说一开始也是喜欢的,哪有海妖不是背携着对歌唱的爱而出生呢?这是他的本能。

还是太无聊了吧,因为无聊所以他像寻宝一样打捞着沉船在里面探险。被海水浸泡变成浆糊的家书,被硬壳封面勉强保护的航海日记,日记里贴着工笔细描的花卉。还有些能够辨认出的字句,大概是因为别离太久而产生的,其实大野智不能理解,他没有别离的概念,对别离会导致的情绪波动更是毫无认识。但是他看到一个船员手指上的戒指他突然就不喜欢了。一种模糊的歉意。

那之后他就很少唱歌,开始学习画画,海面是巨大的画布,他可以玩上好几周而不知疲倦,海浪有的地方流丽有时又盘结,普通的徐徐浅涛是勾线,他引着勾线笔向那平滑的海面去,海浪的形迹在他身后走成修长的鱼尾,无风无浪的海平线驶来航船。

如何是好?那航船像戒指的戒托钉在海平面上,戒托上立着一个水手,他是大海的宝石。

宝石一定看见他了,他原本不需要害怕,海妖当然不会害怕人类,他只是为了一种遥远的可能而躲避。

越来越近了,近到可以看清船身的锈蚀,航船也看到他,于是原本各司其职的水手捂上双耳四散奔逃进船舱,只有一个水手站在遍布砂尘的甲板上,那个瘦削高挑的身影吹奏着口琴。

大胆!竟敢用旋律引诱海妖。

海妖不屑地沉入水下向船只游去,待他看清水手领上的飘带时他冒出海面:“嘿。”

那人愣了一愣,停止了吹奏,但口琴还在嘴边。

请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好吗。

水手像是思衬了一会儿一样:“你好。”

沉默像涨潮。一个在海里一个在船上,打破社交坚冰似的水手再度开口:“我是相叶雅纪。”大野智一方面不想答话,一方面不知如何应答,海妖何来名字?他在甲板周围的水面来回游动,水手的眼神也来回游动:“你叫什么名字?”

这可难办了。要不把船掀翻吧。但他没发觉自己是在思考着想要回答的,这个吹口琴的水手让他不太无聊。

他想起捞起的沉船里那本日记,蓝色的墨水被洇得像花瓣的边——是谁遇见了谁,谁日日见他,谁又给谁起了一个名字,那名字念起来是花苞惊醒的声音,大野智。

那是他唯一见过的人类名字,哦不,现在是唯二了。

海妖抬起头让风把头发吹开直视着立在甲板上的相叶:“我是大野智。”

“你是海妖吗?”相叶扑在船的栏杆上半个身子都探出来。

不然我还能是美人鱼吗?

大野智扬起脖颈绕船游动,身体滑过水痕似云移,声音滑过空气轻巧圣洁似阳光穿云而出。他绕船歌唱,绕到航船的尾巴时听到前面传来口琴的旋律清清朗朗敲击在他的歌声上,于是他游到前面去,唱水手的眼睛。即兴伴奏的和弦终于不再摸索寻找他声音的轨迹,缠绕在他的歌声上曼妙熨帖。游到船后时又觉得旋律是钓索,连接着他和船上的生物,牵引着他。他看见钓钩上的鱼饵了,鱼饵穿着水手的衣服,衣领没有缝补飘带却飘动如新。

咬饵了会怎样?船上的人钓丝一甩,乳鱼飞上甲板蹦跳然后被铁钉凿穿,或是另一头的人略输一筹被他牵拉入海流,成为他永远的陪伴。想到这点他感受到残暴的不安,歌声猛地高亢起来,引来云块聚集,鸣雷奔走,风云刹那变色。墨黑的急浪连天起,暴雨滚滚而来。

航船翻覆。

海面以航船为中心盛开巨大的涡流,船暴风一般被卷起旋转抛下,无辜的海洋生物被迁怒,撞在装甲板上成为血肉和白骨的碎末。陷入暴戾和癫狂的海妖自海面升起,大天使是以同样的姿势下落入凡尘,而他披着黑色的无光的海水升起像是披着褴褛圣袍,高唱毁灭的灵歌。

海妖生来如此。你怎会想要去引逗一只海妖?大野智甚至没有向下看一眼,他只是望着一片墨黑的尽头,引逗。只有他引逗别人,没有人可以挑战他!

……引逗?涡流的上方他突然陷入思考的怪圈,因为人人都为他所醉心迷惑,所以他想他也如此。可是他在没见到自己时也吹奏着口琴,从很远的地方就穿着水手的衣装遥遥驶来,出生时就有闪亮的眼睛像无辜的贝壳怀抱珍珠。他总不会生来为了他存在即为了……他没有目的性。

原来没有目的的吸引才是他的恐惧之源。自由的海妖不能被情绪所攫。相叶雅纪没有做错事!是他过于自傲过于凶暴过于……自以为是。

大野智惊惶地向下望去,那涡流的中央有水手在下沉,最后一刻水手睁开了眼睛,不可思议,他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像看见潮期背叛月亮,花期背叛时节,他会不会觉得我背叛他?大野智以一种最痛的方式扑入海流时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急速向下俯冲,耳膜发出巨大的鸣响和钝痛,他伸长手臂去摸索那衣领的飘带——没有,飘带早已被激流卷走。不可以!大野智眼睛一闭猛地下沉,血腥味在耳边炸裂。指尖终于触摸到人类皮肤,发力让下层的海流推动。人类躯体被冲撞进他的怀里,拥紧的一瞬间血泡涌出口腔,喷吐在相叶苍白的脸上,大野智连忙伸手去擦不想根本擦不干净,只好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口免受海流同样的撞击。

他游向自己的小岛,用意志打捞沉船和船员,重量对比简直是拖着冰山的海豚。就这样他也不放手,浮上海面的沉船在他身后拖出迤逦的水痕,他是摩西,他分割大海护送着人类,摩西付出了什么代价分开海水?就这样他也不放手,怀抱着水手逆流回游。

最后仿佛海也不忍心,或许是惊奇。几曾有过营救人类的海妖?鹰隼冲下悬崖垫起了踩空的野兔,张开双翼成魔毯,把它救向童话故事。海洋在愣怔间放过了遇难的陈旧航船。

 

大野智醒来时睫毛稍掀了一掀就反射地闭紧,被灿金色刺痛了眼睛。他带来的天色波云诡谲,又随着他的昏迷散去。黄昏施施然来临,天海橙得像个剖开的鲜橘子,他躺在中间被汁水浸着湿哒哒又酸溜溜的,浑身哪儿哪儿都又酸又痛。感觉到一只手垫在自己脑后揉着自己的头发,软绵绵像揉橙子皮,他第二次睁开眼睛,掀了一掀又反射地闭紧。

见鬼,是那个水手,他真的命大。

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的同时悄悄地松了口气,你要是挂了那我可白救了。

“你醒了?”他把眼睛闭得更紧了。声音从正上方传来,这下不得不睁眼了,再睁开的时候没有被夕阳的光芒扎伤,水手抬起一只手送他一片阴凉。大野智镇定地望向对方的眼睛,偷橙子的兔子,他想,眼睛是漆黑的,他却感觉被另一种光芒扎伤。明明他是背光的,黑眼睛里却另有一片光潋之意,属于海浪的波光,清晨的林晖,清澄又坦荡。

大野智弹跳起来咳了两声,抬头触目便是一群船员们无声地敲打船身,砍着树削着榫卯、打火烧着变形的金属包边,他们眼神空洞望来,大野智心里泛上愧疚。船员们看到了站起来的海妖后,空洞渐渐填满了恐惧与愤怒。

他们想要杀死我。大野智马上明白。他们想要把我绑上桅杆升到顶端,用半船汽油将我烧死。看看我会不会有鳞片在阳光下崩裂,濒死的尖啸到底像哪种鲸。

相叶雅纪向前半步挡住他半个身体,大野智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失望涨上来:我并不会伤害你的船员,我耗了半条命救他们上来。然后他感到自己手心受力,原来是水手捏了一下他的手心,水手的手指带着薄茧,而他的手心柔软如贝肉。

看起来这个水手是他们的领袖,至少受人尊敬,船员们接触到他的目光纷纷重新埋头于手上的活计。他是想保护我,大野智看着他半个肩膀,原来。

不需要。如果我想的话,随时都可以让你们变成一船亡灵。差点被他害死的脆弱人类自以为可以保护迷途的小美人鱼呢,他心里又开始冷笑了,不,水手知道自己不是小美人鱼,他刚才都看到了,自己从海面升起的样子。

相叶雅纪回过身来,他说话了,手却不知往哪摆:“……这里是你住的地方吗?”

我想住哪里就住哪里:“算是吧。”

“我们的船可能还要修个几天才能出海,所以不好意思……可能要打扰你几天,我们一修完马上就离开!”

多余的对凶手的礼貌,无条件的良善于人也是无尽的祸患。也许很多人都要比我来得恶毒,你居然能长这么大。“没关系,是我做错事。”

说完这句大野智就要转身走,走了两步才发现手还被拉着,两个人的手臂连成一条直线。水手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赶紧松开,眼睛闪一下头就低下去了,面颊映着黄昏最后一缕颜色,风吹一吹被碎发挡住,看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大野智是被香气和叮叮当当声弄醒的,他烦躁地从山洞里走出来,看见船员们正在生火做饭。哦。那个黑眼睛兔子呢?他去冲了个澡,回来若无其事地晃了一圈,甚至在一个奋力扇火的船员肩上拍了拍,还是没有见到昨天那个水手服的傻小子。于是他晃晃头转身又要回山洞,却看见里面窝着一个人影。

谁?他已经蓄好力了,那个背影回过头来露出一对黑眼睛,力量倏忽崩散。警惕变为不可思议:“你干什么?”

相叶雅纪手上还端着个锅,回复的声音脆得像嚼新鲜蔬菜:“我给你做了早饭。”

大野智心里忖度着熟食到底能不能吃、好不好吃,但他没法拒绝对方递到他手上的热乎乎的食物。

“我早起钓了两条鱼剖了,然后撒胡椒煎了一下夹面包……陆地带来的干面包,口感不太好,但没有更好的选择啦。”

大野智低头一看发现里面甚至夹着两片生菜,他知道对于航海来说绿叶蔬菜不易储存,船员只能多带马铃薯。这两片生菜应该是为数不多的储备,航海界的贵族食材。

“为什么做这个?”这玩意到底能不能吃啊我平时都吃生鱼的。

相叶在他身边坐下来:“谢谢你救我。”

……是我让你坠海的好吗。

“你上岸之后突然栽倒吓坏我了!”

你们的船是真的沉。

“你不爱吃生菜吗?”相叶盯着大野智的手,那只手抽出生菜并塞到相叶嘴里:“我不爱吃。”大野智看着相叶嚼生菜,腮帮一鼓一鼓,更像兔子了。你今天能把为数不多的生菜拿给我做早饭,你明天就能帮卖你的人数钱。想到这里他感到无奈,无奈中他咬了一口自己的早饭,然后他发现自己在面对闯入居所的人是相叶时警惕变为不可思议,他递给自己早饭自己想的是能不能吃、好不好吃,而不是“有没有被下毒。”

一方面是长久以来的力量压制让他放松了对人类的警惕,一方面是相叶这个人就是有让人卸防的能力,他再去回忆昨天绕船而歌的自己,刚一见面他就回应了对方的问候,甚至给自己编了一个名字……

后来的几天里相叶坚持为他烹饪着人类的食物,岛上摘下的浆果被他熬成果酱抹饼干,不知从哪里捋了几把野生谷物,加水煮成黏黏的糊状物洒上香料。这天他躺在小岛边缘等着夜幕降临,心里盘算着究竟还要几天才能完成修缮工程。大野智很困扰,他们在一天他就不能唱歌一天,他一出声船员们肯定都无法正常工作,工期又得延长,不能吟唱的日子又要增加,没完没了。这时相叶来了,手上没有端着那只锅:“你在想什么?”

“你什么时候走?”大野智把无意识脱口而出。

水手后退了一步,局促地说:“快了,快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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